街市散文

时间:2019-11-06 12:03:38 我要投稿

街市散文

  一、洒水车。

街市散文

  在城市里,洒水车像一个悠然行走的王者,它不急不徐地走过一条又一条街,远远地望见它来,所有人都要找个安全的场所躲避,等它走过,才敢继续行程。就像截断一河流水,它一路横扫千钧地努力分散人群,让那些还没来得及躲避的人狼狈逃窜,绅士的皮鞋和淑女的高跟一样,失去从容的态度,急急地跳开,平时极珍惜的包包,在条件反射中成了抵挡在额前的一块挡雨板。

  白色的水柱以极大的力量冲过路面,夹带满地的灰尘,卷起残存的叶片和人们随手扔下的垃圾,形成一阵灰蒙蒙的水雾,等到车子过去,又飘摇着寻找新的落脚点,而洒水车笨重的身躯自然也夹着一种破坏者的快感冲击人的脑神经。路面干净了,路的两边,多了许多污点和堆积起的脏物,等待环卫工人桔红的身影。

  这时再叫你去说出洒水车里放的音乐,恐怕是怎么也不能记得了。回想起来,那不过是一段警示的乐音,旋律单调,节奏平稳,声音高亢,尖锐刺耳,重复播放使人的听觉神经疲惫而健忘,老是想起超市门口婴孩坐的摇摇车,一元一次,放的是差不多的曲子。即便你定下神来听,即便你听出了它是什么,它也已经失去了原本的美感。不管是《十五的月亮》还是《兰花草》或者《生日快乐》,原本都带着忧伤、离乱和祝福,然而,它重复着与横扫一切的水柱结合在一起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时,总不免让人听得起腻,怎么也听不到一点点歌中原有的诗意了。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花也没一朵,”胡适所写之词,真是清丽曼妙,只可意会,那种淡淡的企盼而不得的忧伤,使人无法不为之陶醉;至于《十五的月亮》,当年被有着清脆嗓音的董文华唱遍大江南北,“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那份宁静中的想念与牵挂,曾经摇曳过多少离人的胸襟?

  我总是情不自禁地去揣度那个坐在高高的驾驶室里开洒水车的人的一切,那未知的,而且将永远未知的一切,对我充满了巨大的诱惑力。他们凌晨四点开始工作,孤单而执拗地开着车走过大半个城市,任何一条街道都有他们碾压过扫射过征服过的地方,他们必定有着各种不为人知的故事,独特,奇异,但他们永远是别人眼里的过客,有时候连过客都算不上,顶多是一台形同于洒水车的机器,但对于他们而言呢?在他们的睥睨之下,那些匆匆尖叫躲避或者跑过的身影,是丰富且美好还是单薄且可笑的?仔细想来,芸芸众生,谁不是浮在生活表面?唯有他们,在看似滑稽的乐音里洞悉了人生原本荒谬的本质。

  是的,那些从它里面放出来的音乐,与喧闹的街市和湍急的水流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却又在一遍又一遍重复的播放和对行人来说有几分刻意的戏谑之中,找到了某个平衡点。歌原有的美好被遗忘,它携带的隐喻,却以一种无法明说的形式被记住。从此,忧伤与离乱,被解构或者篡改成了街市的孤独和叛逃,反复巩固,永不停止。

  二、地毯。

  雨下了整整一天,黄昏时候,摸黑下楼,走到大楼的玻璃门处,一脚踩在软绵绵的东西上,吓得猛地缩回脚,定睛一看,原来门口处铺了一块浅灰镶金线的地毯。看上去,质地极好,不像平常铺在宾馆里的'那种,倒像是富贵人家铺在客厅里的。疑是看错,打开廊灯又仔仔细细左左右右看了一遍,果然是块地毯,且刻意用的高档面料。

  且不说这地毯铺得毫无道理,让人不敢相信,毕竟,小区物业管理虽好,这一幢楼却住了七十多户人家,进进出出,损害要有多厉害就有多厉害,单说这样的雨天铺进来,一进门就在这漂亮的地毯上踩干了水,鞋子固然干净了,地毯却糟贱得很,毫无必要,想起来都让人觉得怪异,阴森森透着股子邪气。

  想想,哪些地方铺地毯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呢?第一是开张的店面前,铺大红色超薄的廉价地毯,因为它的廉价,大概用过一次就作废,因此踩上去,不管多脏的脚,都不会有歉意,倒是踩的脚越多,人气越旺,正是商家想要的效果。这种红地毯,有时也用在婚礼场合,西方人喜欢穿白婚纱的新娘从红地毯的一端由穿黑西装的父亲牵引着走到另一端,交给新郎,红毯也因此有了仪式性的象征意味。张晓枫写过《红毯的那一端》,极温柔缱绻,人间情事,在她笔下,沾了红毯的灵气,自然就有了无法言说的美好。其次是宾馆,宾馆为防走路声音太大影响到他人休息,用地毯灭音,顺便擦净鞋底灰尘,等到房间,一身干净,自然是惬意。只是,几近密闭的宾馆房间,无论清扫得有多干净,总免不了有种天长日久的腥气,那是地毯夹带着各式人的气味,可以冲得人发晕。再便是人家的客厅,或是卧房,放置地毯为了方便随时坐卧,面积小,布面的化纤味道,会因久处其中而被冲淡,但再淡也不是理想中的清香。

  乡下是从来不铺地毯的,泥一脚水一脚,地毯只能徒增洗刷的麻烦。要想找到地毯的感觉,去草地上打几个滚,可以一点泥不沾,还有泥土味和青草味沁人心脾,胜过城里的任何一种名贵地毯。因此,在乡下呆过的人,不习惯城里的地毯,它使人无比矛盾:既因它的干净柔软而担心踩坏它,又因它的故作姿态而讨厌接触它。

  这门口的地毯,摆明了是要让人胆怯的,以后进门出门,每在上面踩上一脚,我都将非常抱歉,觉得我那风尘仆仆的脚,有辱于它的洁净高贵。或许,它只是在考验我们的承受力吧?比如,习惯了简单甚而低贱的身份,忽然一日高贵起来,是要惶恐不安的,正如我此时的心情?

  玻璃门外雨仍在下着,断断续续有人推门进来,所有刚进来的人都会愣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踩过去,地毯渐渐被踩得湿漉漉的,令人心疼。我甚至有一种要卷起它的冲动。没有地毯,我们照样过当下的生活,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一张名贵的东西,来使我的生活瞬间变成另一种状态呢?一种真正的,只属于街市人的状态,一种破坏着什么,还能心安理得的状态。

  三、停电。

  村子没有通电的日子,我经历过,油灯的光晕很小,黄黄的,只照得见眼前,总投下长长厚黑的影子,虽然做事效率低下,却别有一种温馨。后来有了电,夜晚与白天渐渐打成一片,就像现在的冬天、春天和秋天打成一片一样,混淆了黑白的日子,固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延长了生命,却同时使一切变得紧迫起来。生命的路,在有灯的晚上,变得漫长却窄了。

  那年我去上海,从下午一点开始,听着外滩的钟声每隔十五分钟敲响一次,声音在黄浦江边回旋良久,直到浦东那一大片享誉世界代表都市文明的建筑上的灯陆续亮起,形成江边不可不看的风景。然而,灯光璀璨中,我唯一的念头却是,如果电突然停了,江的对岸,那热闹的一切是否将陷入死寂?沉入黑暗中的街市,还能叫街市么?黑暗抹平一切,使其回到最初的起点。黑暗是最公平的利器。

  渴望一次街市里大面积停电的念头因此来得分外强烈,我只是想看看自己对于黑暗到底有多适应,或者说,我只是渴望看看人们在黑暗中有光的世界里呆久了,回到原始的状态去,会是什么样子。

  这样的机会来得很突然,它发生在白天。

  那天,我去金源大厦二十三楼录课。我穿了昵子大衣,踩着高跟鞋,化了淡妆,提了电脑,施施然走向大厦。刚进大厦,就听见保安用抱歉的语调说,对不起,大厦停电了。白天停电?没关系,我毫不在意,依旧往里面走。走到电梯口,按下电梯键,才意识到,停电了。问题瞬间变得有些严重——爬二十三层楼,对于一双穿着高跟鞋的脚,绝对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电话来了,说他们发了电,只等我——开录。那就爬吧,只是二十三层而已。

  我从楼梯口钻了进去。天,随着安全门的关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逼退白日的光明朝我席卷而来。我大声“嘿”了一句,试图叫亮声控灯,黑暗纹丝不动。哦,停电了。我再次反应过来,只好考虑用手机照明。

  周围寂静得可怕,似乎整栋大楼只有我一个人,这让我开始害怕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那是我多少年都没有体验过的恐惧,恐慌,即使是夜晚,凌晨,最黑的时候,街市的灯,也没有完全熄灭过。一点点光也能穿透夜空,更何况,夜空本身还有一种光,那微光虽不够明亮,却足以给人安定感。但这楼道两侧是厚实的高墙,摸出手机,“手电筒”我还没有学会用,且手机电量也已不足,靠屏幕的微光只能照见近身一米不到的地方。

  漫长的楼梯。漫长的黑暗。在黑暗里,我除了害怕突然窜出一个人来谋命,我得赶紧一层层走上去直到看见一线光以求自保,再不能有别的思考。后来我回想当时,这种想法太奇怪了,这不是我应该有的想法,在难得的黑暗中,我难道不应该庆幸终于有一个非人为的时间,可以让自己回归到从来都在怀念着的类似于乡村的静谧时光?从而让自己有更深刻的关于人生与命运的思考?偏偏没有。

  气喘吁吁爬上七楼,总算,从开着的安全门处,有一方明亮的光照了进来,我顿时欢欣雀跃,觉得是上帝的恩赐。白日的光,那种平安的稳定的寂静的光,那种在日常生活里习以为常的光,在刚刚照彻黑暗的一瞬间显出了它的无比珍贵。相比于累得要命的双腿暂得休息,双眼的饕餮盛宴,才弥足珍贵。

  于是我想到了电与光对于夜晚的珍贵,对于街市的珍贵,而街市,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盘踞了我的生命,使我对原本抗拒的东西开始习以为常。失去这些东西,我竟开始有无法排遣的恐慌?渴望有一个全面停电的夜晚的念头,再一次猛烈地冲击我。

  四、门面。

  从前住在政府大院时,为了抄近路,每天都要从桃花仑穿过凯德广场一楼,穿过许多光鲜亮丽的门面,穿过这个城市最繁华最昂贵的一段路,下二十一级楼梯,越过一棵古老的梧桐,再辗转上三十二石阶,摸一下拐弯处的石榴树,进入一大片参天香樟和松柏搭成的园子,然后经过一个简易健身场,下一个坡,上二楼,到家。

  我一直都很享受那十几分钟的路程,它几乎每天都会有细微的不同,以此彰显活着的尊贵。有时梧桐落下的叶片正好飘到我头顶,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凄凉,有时在拐弯处会有婴儿在童车里酣睡,年轻的母亲则完全在想另一种心事,有时则是独为院子而建的水塔旁,那曾象征着这座城市最高身份的古旧三层小楼里飞出歌声,像片片尚存锋利的竹叶子,轻轻滑下来,也能割伤人的肌肤。

  凯德广场的门面常常换内容,有时是高档服装专卖,有时是高档鞋,或者具有国际范的饰品,亦或是一线品牌的化妆品,即使有好几个月不换内容,它的营业员的面孔也一定是过几天就换一批,鲜有做到一年以上的。唯一不变的是,无论怎样换,它必定最终都是光彩夺目的,成天亮着灯光,照得四壁璀璨。夏天空调开到最冷,冬天则温暖如春,每个门面都以最大的诚意和最洁净高贵的样子向人招手,让你欲罢不能。那时候,我私下里担心过的,一是过一段时间就敲掉重来,明明前一家亏本,为什么后一家还要“凛然赴死?”二是常常这样敲来敲去,这大楼不会垮吗?尽管我明明知道这是杞人忧天。

  后来我搬离了大院,所经之路,依然要过很多门面,那些门面也依然过些时间就变换样子,做不同的生意,光鲜夺目。唯一不同的是,这些门面是临街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市井百态,都是门面的另一种背景。随着时间推移,黄金地段的黄金铺面,以前是品牌鞋服,男女皆有,如今渐渐败落,取而代之的是移动联通卖各种手机的,或者是珠宝店,服务员全是一身标准店员装束,一口标准普通话,店里连白天都灯火通明,地板也能照出人影,显得特别高大上。它们稳住了一街的繁盛,成天铺红地毯铺放高音喇叭争抢着搞活动,满条街都是“特价优惠,”聒噪得很。渐渐地,我很少再去欣赏这些门面去担心根本担心不了的问题了。

  然而后来,在这样的繁荣喧嚣中,竟然驻进了一家廉价服装店,店门口有一个大货柜,衣服堆成小山,一十二十任人挑选。店员全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还专门有一个,搬了个高凳子,放在店面前的路上,手里拿件衣服,不停地一边摇一边喊,请进店买衣服!而店里的店员则万分热情,你一旦进去,不买件衣服出来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开始我对这种销售方式十分反感,时间一久,那个年轻人的影子倒挤进了我的脑海。我上班时,他在摇衣服满腹激情地喊,我下班时,他还在摇衣服满腹激情地喊,日复一日。这使我的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敬意来。每日路过,总要对他行以注目礼。与此同时,我又不免担心他们的店终究要撑不下去,毕竟,那样的声嘶力竭,那样的点头哈腰,对于习以为常的人而言,只能使人麻木,如此,倒不如沉默寂静来得更有尊严。

  还有一家,一年之中换了四个东家,从做服装到做零食到做水果再到做化妆品,那些新的又成为旧的老板总让人想起一现的昙花。昙花还让人记得住美,逝去的店就像流逝的水,很快被新的街市新的一切覆盖,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有一天我身体不适,躺在车子里穿过这条街,一不小心,从车窗里,看到了那些努力地繁华生长的树,叶子上蒙满了灰,不甘心地泛着它原意浓郁的绿,树缝里一幢幢并不雄伟高峻的建筑,墙面颜色暗淡斑驳,上面还留着过去时代的标语,那是岁月的印痕。建筑外晒着的五颜六色的衣服,是平常百姓在这拥挤的人间最顽强的见证……

  在不经意间,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街市,我看到了时光飞逝如流的罅隙里,那些在逼仄的空间里生活的人。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光鲜的门面、微笑着的面孔和被人习惯性地忽略的服务者背后,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潮湿、阴冷和艰难?否则,何以解释他们的相继涌现与相继退隐?

  “门面”的真正含义向我迎面扑来,使我的鼻子酸得发痛。请原谅我这样的后知后觉者,我想要的,只不过是生活的真相。但真相真的出现时,我还没有可以承受的坚硬与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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