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麦田里的稻草人

睡前故事：麦田里的稻草人

　　一天，一个农民驾着一辆马车路过一片原野。

　　这里很适合种麦子。农民从马车上取下一袋小麦，在原野上撒下麦粒。之后，他又用稻草和木棍做了一个稻草人立在那里，把自己的一件旧衬衣套在它的身上，再摘下自己的破草帽给它戴上。

　　等麦子熟了，我会回来。你要好好地看麦田啊。农民对稻草人说完，骑马走了。

　　稻草人朝着农民离开的方向站着，在空荡荡的原野里，袖口里灌满了风。

　　不久，下了一场雨，麦田发芽了，生机勃勃。稻草人站在蓝的发亮的天空下，注视着天上飘来飘去的云朵和偶尔路过的小鸟，没有谁在这里停留。

　　又下了几场雨，不下雨的时候阳光又那么好，麦子越长越好。稻草人戳在麦田中，麦子已经长到了他的膝盖处——如果那根简单的木棍能够算作它的腿的话。稻草人感到很开心，空气里都是美妙的味道。

　　又过了一段时间，麦田开始结穗，慢慢转黄，空气里开始弥漫成熟的气息。不时有鸟儿在这儿流连，稻草人直挺挺地站着，任凭风穿过它的身体，它的帽子也被吹得歪斜了下来，挡住了它空洞的脸，让它看起来很像一个真人。

　　又下了几场雨。麦田已过了收割期，除了变得胆大起来的鸟，没有谁光顾这里。稻草人感到焦躁。它伸直脖子，朝农民离去的方向久久张望着，却什么也看不到。

　　小鸟，它对一只在它不远处啄食麦粒的麻雀喊道，你能帮我看看，在那个方向有谁向这里来吗？

　　麻雀正在忙着吃东西，它对稻草人说：等一下我帮你看。

　　于是稻草人等待着，麻雀终于吃完了，它飞上天空，朝稻草人张望的方向看了几眼，落在稻草人的肩膀上，那里谁也没有。你在等谁吗？

　　我在等农民。是他种下了这些麦子。他说会回来的。稻草人回答。

　　我没有见到什么农民，那个方向我去过很多次，没看到有什么农民。麻雀说完飞走了。

　　稻草人感到焦虑。他夜不能寐。麦粒正在掉落在地上。农民还是没有来。

　　一日一日，稻草人的等待都落了空，后来，他决定自己把这些麦子收割掉。它艰难地将自己唯一的那条腿从土地里拔出来，摔了个踉跄。他跌跌撞撞摔了好几跤，总算学会了怎么用硬邦邦的脚走路，用硬邦邦的手收麦子。

　　他忙了好几天，麦子被他堆成巨大的麦垛。他找了些石头压在麦垛上，自己也爬上去，躺下，把手枕在脑袋下等待。

　　后来天空开始下雪，然后雪又融化了。稻草人的旧衬衣变得更旧了，破草帽也更破了。春天又到了。

　　稻草人从麦垛上爬下来，开始在原野上播种。用不了多久，新的麦子又长起来了，比以前的那一片麦田要大得多。稻草人又站在麦田里，脸朝着农民离去的方向。

　　可是麦子再次成熟的时候，农民还是没有来。

　　一只田鼠出现在稻草人面前，稻草人先生，你的麦子长得真好啊，我能搬一些麦穗回去吗？

　　唉……稻草人叹口气，当然——我不是因为你而叹气，我是没有等到农民。他说他要回来的。

　　他会回来的。祝你好运。田鼠说完，向稻草人告别，去搬运麦穗了。

　　花费了好几天的时间，稻草人收掉了所有的麦子，堆起更高更大的麦垛。他费力地爬上去，这下，他能看得更远。

　　他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里，农民骑着马回来了，看到高大的麦垛，惊讶得合不拢嘴。稻草人笑了，高兴极了，一高兴，醒了。

　　他的鼻子里闻到了一丝烟味。田鼠正站在麦垛下大声喊叫，稻草人先生，快醒醒，原野那边着火了，正朝这边烧过来，你快逃跑吧！

　　稻草人起身，看见远处，一道燃烧的火线正缓缓向这里逼近。他焦急地从麦垛跳下来，哪里有水？他大声询问田鼠，我要灭火！

　　没用的！田鼠摇摇头，只有很小的溪流，离这儿也很远。

　　在哪里？稻草人打断他。

　　那边。田鼠指一指。

　　稻草人狼狈地在原野上飞奔，他感觉过了很久，才找到一条小小的溪流。他试图用手去捧水，可是他的手是稻草做的，根本捧不起水。他摘下草帽，草帽也是打水一场空。他干脆躺进溪流里，把全身弄湿，然后朝着他的麦垛跑回去。

　　太晚了。

　　而且，他根本不能做什么。他在黑烟缭绕的地方跑来跑去，无数次，燃烧的火星差点儿就要把他点燃。他眼看着巨大的麦垛燃烧成高大的火山，一股股浓烟拔地而起，朝高高的蓝色的天空升起。他趴在地上痛哭。

　　火终于灭了。稻草人回到麦垛曾堆着的地方，那里现在黝黑一片。他脸朝下，趴在那里。他忽然担心，万一农民这时出现，他该怎么办。头一次，他希望农民不会回来。

　　不，可是他又否定自己，我还是希望农民回来，我会向他解释这一切。他趴在地上，这样想着。

　　可是农民没有出现。不久，天转凉了，开始下雪。再后来，雪化了。

　　一场雨后，稻草人觉得面颊有点痒。他费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惊奇地发现，在他趴着的地方，一点绿芽正钻出地面。他站起来，环顾四周，星星点点的绿苗重新出现在这片焦枯的原野。稻草人仰天大笑，泪光闪烁中，他看到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

　　稻草人小心翼翼地照顾起这些绿芽。他收集露珠浇灌它们，驱赶路过的鸟兽，给它们唱歌儿。绿苗儿茁壮成长。

　　在所有的绿苗儿中，他发现有一株与众不同。

　　这一株看起来比麦苗强壮，叶片也不一样。

　　你是什么？稻草人问。

　　我？我是一棵向日葵。小苗回答他。

　　向日葵？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麦田里？

　　我也不知道。你的麦田？向日葵惶恐起来，你会赶我走吗？

　　稻草人想了想，嗯，不会。你跟我做个伴儿吧。

　　好啊。我会尽力地长大的！向日葵高兴地说。

　　于是稻草人每天都会和向日葵坐在一起，聊聊天，看看云。稻草人把农民的事告诉了向日葵。你说，等麦子成熟的时候，他会来吗？他问。

　　会的！他会回来的！每次，向日葵都这样坚定地回答。它每天朝着阳光，把头转过来，又转过去，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在它的四周，麦田依旧茁壮成长着，就好像前些年一样。

　　农民看到这些，一定会很高兴的。向日葵对稻草人说。

　　也许……我是说，是的。稻草人看起来有一点心不在焉。向日葵没有发现他的不安。向日葵还太年轻，它来到这个世界才第一个年头，不知道稻草人此时在想些什么。

　　麦田渐渐成熟的时候，稻草人开始离开这片麦田，越走越远。你要去哪儿？向日葵朝他大喊，你要离开这里吗？

　　不。等我回来。我会回来的。稻草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向日葵觉得受到了伤害，它高高地昂着头，跟随着太阳，把脑袋从东边扭到西边。稻草人终于回来了，身上全是湿乎乎的泥土，帽檐破破烂烂。

　　你去哪儿了？向日葵气鼓鼓地问。它正要结葵花籽儿，圆圆的脸庞看起来很可爱。

　　我去溪边看了看。我希望最近下几场雨。稻草人说。

　　最近不会下雨的。向日葵生气地转过了身子。

　　接连好些天，每天一早，稻草人就出去了，晚上才衣衫褴褛地回来。向日葵不想理他，可他坐在向日葵旁边，空洞的眼睛望着一望无际的麦田，默默地叹着气，似乎并没有发现向日葵在生他的气。

　　你怎么了？向日葵问。

　　我在等农民回来。你说，这次农民会回来吗？

　　会的。向日葵说。最近它的葵花籽越长越饱满了，它觉得劳累，慢慢睡着了，没有听见稻草人之后的话。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麦田和向日葵一起成熟了。向日葵低垂着头，觉得很幸福。虽然稻草人陪它的时间越来越少，但它仍然觉得幸福。这是它第一年体会成熟，第一年体会收获。

　　到了明年，就会有更多的向日葵了。它这样想着，慢慢睡着了。

　　忽然，他被一阵慌乱的吵闹声惊醒，田鼠们飞奔而过，那边着火了！往这边烧过来啦！它们尖叫着。

　　向日葵用力张望，地平线上，果然冒起浓重的黑烟。

　　稻草人！它大喊。

　　但是他不在。向日葵感到恐惧，它的脚牢牢抓住地面，却动弹不得。它又叫了几声，这时天上飞过的麻雀回应了它，稻草人在那边灭火！难以想象，他居然修了一条水渠，把水引过来了！

　　忧心忡忡之中，向日葵张望着地平线上忽而浓重忽而又渐渐散去的烟雾。它没办法想象，破破烂烂身躯单薄的稻草人如何与这场大火较量。它正担心着，烦躁着，不安着，却在突然间丧失了知觉。

　　稻草人回来了。它浑身上下黑漆漆的，还冒着烟，他在大火中失去了一只手臂和他的草帽。但是他却赢了。他打败了野火，麦田毫发无伤。

　　他脸上扬起笑容，空洞洞的脸庞头一次有了这么多的生机。他跌跌撞撞走回麦田，走向向日葵生长着的地方。

　　向日葵，我——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在向日葵生长的地方，那个永远笑眯眯的生机勃勃的花盘，消失不见了。

　　不知是谁，趁大火时的慌乱，拽下了向日葵的花盘，偷走了它。

　　这……这是谁干的！这是谁干的！撕心裂肺般，愤怒的稻草人扯着自己身上的稻草，朝整个空荡荡的原野嘶吼着，怒骂着。是谁？是谁！

　　不是我们……田鼠们胆怯地退缩着。

　　也不是我们……麻雀们散落在他四周，同情地望着他。

　　他倒下了，倒在向日葵曾经在的地方，把空洞洞的面庞埋向地面，抽噎着，痛苦着。

　　也许是熊干的。最近，熊出现了。田鼠的声音小得像蚂蚁。

　　但是稻草人好像没听到。他伏在地面上，脸上挂着的，说不上是笑容还是悲伤。

　　过了好久好久，稻草人又起来了。他失去了一只手臂，失去了他的帽子，失去了向日葵，但是他没有失去勇气。他一言不发，默默地收割麦田，将麦子垛成高大的麦垛，爬到上面去，仰望着夜空，一言不发。

　　田鼠出现了。我们找到了几粒向日葵籽，一定是向日葵留下的。它们过来，把向日葵籽留下，又默默地走开。

　　麻雀也来过几次。我们告诉了更多的麻雀，帮你寻找那个农民。它们扇动翅膀，又离开了。

　　稻草人从麦垛上爬下来，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粒向日葵种子收进胸口的口袋里，又爬回麦垛上去。麦垛之上的高高的天空，又开始下起雪来。

　　一年过去了，又一年过去了，很多年过去了。这片原野一年年成长，一年年收割。直到变成一大片无边无际的麦田和向日葵田。

　　一天，一辆马车向这里驶来，停下，一个年轻的农民从车上下来。惊奇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麦浪汹涌澎湃，向日葵鲜艳的花朵像一道道燃烧的火光摇曳着。

　　很久之前，我的父亲来过这里，种下了一块麦田。农民欲言又止。

　　一只麻雀飞过来，停在他身上，唧唧叫着。

　　在他脚下，一只田鼠探出头来，吱吱叫着。

　　你们是说，这里就是那片麦田？农民欣喜地问道。

　　是的，是的。麻雀和田鼠答道，然后各自离开了。

　　农民离开他的马车，放他的马儿去吃草，然后进入这片丰美、富饶的农田。他在齐腰深的麦地里走过，双手抚摸着饱满的麦穗，触碰着沉重的向日葵花盘，嗅闻着作物成熟的清香。走着走着，脚边触到了什么，他探下身子，发现了一捆破破烂烂的稻草，还有一件破烂得得看不出原来样子的衣物。

　　他疑惑地坐下来，手臂支撑着身体，仰起头，听见了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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