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太阳美文摘抄

时间:2023-03-10 23:07:08 美文摘抄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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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太阳美文摘抄

  哑巴蹲在巴子营村旁退居二线的老国道口,手里捏着一只塑料袋,袋里装着红曲、姜黄及碾碎成末的香豆、灯盏花、红花。这些东西包在被哑巴从堂屋门上撕下的白纸中,白纸经了一年的雨雪侵袭,上面斑斑点点,如豹皮。

糊太阳美文摘抄

  哑巴眼神所指的方向,是巴城。

  从农历八月初七起,哑巴早晨胡乱吃点东西便出门,几只鸡跟过来,哑巴从柴房的面袋中,抓出几把玉米扔到院中,鸡奔玉米而去的时候,哑巴关了院门,捏捏口袋里的一只馍。那个装有红曲等物的塑料袋,河流般曲折在他的手腕上。

  他在等三姑。他知道,三姑每年八月十五都会回巴子营的,即便其他村人都上了楼。

  国道一降成省道,养护的力度就小了,车行在路上簸箕般飞扬。哑巴等得心焦,就默数着在省道上跑着的机动车。一天之中,行驶的农用三轮车有300多辆,收猪的、买羊的、拉瓜的、倒弄垃圾的居多;往来的100多辆摩托车,大多捎带着人,骑摩托车的人都带着头盔;30多辆小面包车萎缩前行,车体上喷着五颜六色的广告图案和电话号码。过去的3辆公共汽车,根本不理睬伸长脖子望着它们的哑巴。

  塑料瓶中的水已见底,哑巴望望天。天上的云一条一条,像一件舞裙,哑巴看到坐在摩托车上的一女子曾穿过这样的衣服,风一吹,披在女子身上的衣带挑逗着飘舞,身上的白肉若隐若现。

  哑巴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屁股。

  路旁的花告别了小清新,开始耷拉着脑袋,它们艳开的日子,与哑巴没有多少相干。巴子营的野花多,哑巴只在乎一种叫“摸卵子”的花,不大,果实圆而黑亮,揉下它们,可作三姑在蒸月饼时捏出的鸟眼睛。

  哑巴的塑料袋中,从不放这种花籽,他怕圆而黑亮的“鸟眼睛”,被各种颜色染得红绿相间,三姑会怪他不上心。

  农历八月十四,哑巴的眼中有了血丝。小雨追打着哑巴,哑巴在雨中奔跑,那只塑料袋被捂在胸口上。哑巴奔跑的姿势滑稽在旷野下,一只麻雀好奇地追着他。跑了三里路,哑巴停住了脚步,看到一辆公共汽车懒散而过,哑巴叫了一声,便跟着追起来。车上的人透过雨雾,回转身,看哑巴弹跳着追车。

  司机说:那是个哑巴,一到这个时节,就会在巴子营村口等待被他叫三姑的一个老女人。他也弄不清楚三姑是他妈还是他姑。巴子营人都上楼了,这哑巴一个人独守在村里。一个村庄里留有这么个人,可能还算村庄。据说这哑巴很灵性,种麦子像麦子,种玉米像玉米,他还种胡麻呢。

  哑巴追到村口时,并没有三姑的影子。他从怀中掏出塑料袋,由于挤压和奔跑,包颜料的白纸经不住折腾,开包的开包,撒落的撒落,塑料袋中红红绿绿黄黄起来。

  哑巴笑了:你们也等不及了,我还有。

  哑巴就睡着在村口。他梦里的月饼一层一层升高,高得让他心跳加快,月饼升到十五层时,矮成了一张白纸,哑巴的泪一滴一滴下落成露珠。

  哑巴倏然一惊,看到了那双熟悉的鞋。他扑起来,背起三姑就跑,到了院门口,哑巴一脚踹开门,把三姑径直背到炕上。

  呜哇哇——呜哇哇——

  哑巴剁了一只鸡,灶膛里的火香香地燃烧,弥漫出的那种气息,裹罩着三姑。

  “等了从国外回来的小孙子,回来迟了。”三姑摸摸哑巴的头。

  哑巴操起筷子,把一块鸡肉塞进了三姑的嘴里。

  烫,三姑的脸皱成树叶,哑巴忙用嘴吹。

  灶膛里的一根柴跑了出来,哑巴用脚踩灭,火星挣扎了一下,瘫了身子。

  夜香得有点失魂。那只月亮,款款地移动。哑巴伸开双臂,很想把月亮搂入怀中。

  面袋子有点年岁了,这是三姑送给哑巴的,哑巴用了多少年,三姑也未在意。每次装面粉前,哑巴总把面袋拍打成一个婴儿,细细的面粉脱离面袋后,落在房梁上,被哑巴称为面灰。哑巴想三姑了,就踩着凳子,用手指沾了面灰,放到嘴里吮吸。每年新麦下来后,哑巴选麦粒挑剔得像皇上在选妃,做月饼的面就是用哑巴选了的麦子磨成的,磨好面后,哑巴用袋子装了,供在堂房,等待三姑。

  粗瓷大盆很有成就感地坐在案板上。哑巴把面袋从堂房抱到灶房。天半阴不晴,哑巴沉着脸,从橱柜里拿出一只纸袋,纸袋里装的是去年的发面,是接引新面的酵母面。

  “别怨天,太阳困了,等一会儿就出来,误不了你糊太阳的。”三姑把面手往哑巴脸上一搓,哑巴笑了起来。

  “去年的面发得好,月饼暄实,这团发面,膨得像蜂窝,今年的月饼肯定暄、大。”

  哑巴伸开双臂,夸张地画出一个圆。

  “雨、雨,大大下,蒸出的月饼车轱辘大。”三姑把发面揉进了面中。

  哑巴哇哇地大叫起来。

  三姑摇摇头:“别恼、别恼,天不会下,我们肯定会把月饼蒸得像车轱辘一样大。”

  面孕妇般地等待膨松,哑巴搬了凳子,把案板支在了院中。天一点一点放晴,阳光照在和好的面上,哑巴用手掌摸了摸面,把手掌对着太阳晃了晃,面的滑腻让他心烦意乱。

  “你是想借太阳的光,暖暖面,好让月饼胖起来。”

  三姑坐在院中,冲哑巴跷了跷大拇指。

  喝了一勺凉水,哑巴在院中跑了一圈儿,几只鸡也跟着他跑起来。

  三姑揉面时,哑巴端了笼蒸,到太阳底下去晒。笼蒸散发着积沉的馍香味,边沿已布满锈斑。这几扇笼蒸用了几代人,三姑已没有印象了。哑巴拿了糜糜条刷,蘸着水刷洗笼蒸。木制的笼蒸泛着油光,似乎想在出征前完成一种仪式。四扇笼蒸洗刷干净后,哑巴去抱了麦草放到灶膛前。

  新麦草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哑巴抓了一把麦草在三姑眼前晃晃,麦草大模大样,一股鲜甜直扑三姑的鼻孔。看到三姑开始擀月饼层,哑巴安静下来。三姑擀月饼层是固有的手艺,面团在擀杖下灵活地转动,薄成一页煎饼,圆成一只太阳,擀完一层,三姑将它铺在笼蒸里,再擀第二层。

  一层红、二层黄、三层青、四层绿,五层撒香豆粉、六层放灯盏花末、七层把碾好的红花叶一铺,八层半黄半绿、九层半红半青,封顶的一层用红色。层层洒油,用手指细抹,面光油亮,新娘子似的听任三姑摆布。

  封好月饼的封皮,哑巴把包着的一只碗递给三姑,三姑把碗往封皮上一扣,拓出一轮圆月,把捏好的孙悟空放在圆圈中心,哑巴把一根糜秆递给三姑,三姑接了,把它插在孙悟空肚脐眼中,哑巴用手指弹了一下糜秆,糜穗晃了一下,哑巴拍拍手,从案板上拿了三姑捏好的一只鸟,从一只小碗里抓出一颗“摸卵子”花的籽,放在手心里捧给三姑,三姑用手指捻了,轻轻摁在鸟头的两侧。三姑轻声哼起了一首歌谣:“月饼大,月亮秀,派个猴儿去天庭。恼了太上李老君,打发童子找花灯。花灯大,花灯小,八月十五人间闹。蒸了月饼给仙女,给哑巴找个好媳妇。”三姑唱完,笑笑,望望哑巴,哑巴拿了锅盖,盖在笼蒸上。

  “点火。”三姑指指灶膛。

  哑巴划了一根火柴,轻淡的硫磺味和各种颜色的味一融合,灶房里有了丰腴的意味。哑巴抓把麦草,用手捏捏、掂掂,塞进灶膛。灶膛里火意升腾,火舌舔着锅底,蒸气冉冉,哑巴觉得三姑就像王母娘娘。

  三姑把剩下的面做成了莲花馍,莲花馍上盛开的瓣用刀背一压,压出若干种意味。在莲瓣缝里撒上红曲,三姑用手托了,在哑巴眼前晃晃,哑巴并不理会,只管烧他的火。

  约摸三个小时后,哑巴歇了火,在院中支了桌子,把早已晾晒好的马莲铺在桌面上,等着月饼出笼。

  三姑望望天,太阳在空中左右晃动,醉汉般摇摆,哑巴指指太阳,又指指灶房中的笼蒸,三姑拍拍哑巴的脊背:“别怕,太阳掉不下来,它在看你呢,它回家去了,月亮才能出来。”

  哑巴跑到堂屋,抱出来卷着的几张白纸,拍拍。

  “放心,等把月饼蒸好了,我们就糊太阳。”

  揭了锅盖,哑巴端了笼蒸,立在桌前,三姑狠力地抱出月饼,端放在马莲上。十五层的月饼小山一样卧在桌上,哑巴大睁了眼,用手比划着月饼的高度。

  三姑灰了脸,按习俗,蒸出的十五层的月饼超出了它应有的高度,做月饼的人的大限也就不远了。哑巴不懂这些,他弹着孙悟空肚脐眼中的糜秆,一圈一圈转着。三姑的一滴泪,滴在了月饼上。

  八月十五端出来,指的是做月饼的手艺。巴子营人未整体上楼时,这会儿正是赛月饼的时候,晾在院中桌上的月饼,会毫不保留地展示主妇的手艺。在乡村,哪家主妇的面食手艺好,哪家人脸上的光泽就会像月亮般舒展。

  看到三姑脸上的泪水,哑巴拿了凳子,让三姑坐。他依偎在三姑的身边,搓着手,望着太阳。

  太阳像蹲在树杈上的猫,摇曳着凉风,西山等得不耐烦,加重了暮霭,丝丝缕缕的浅光趴在云上,探头探脑,一缕掉下来,斜斜地挂到房檐,蛛丝般走动。

  三姑拍了一下哑巴,哑巴把卷着的白纸抖了一下。三姑用手捏捏,纸很薄。她用糨糊在纸边上一抹,纸便湿成了狗耳朵,耷拉下去。她叹口气,让哑巴去找胶带。哑巴摇着手,呜哇哇地乱叫,三姑叹口气:“别叫了,我知道你要用糨糊。”三姑在糨糊中兑了点水,使劲搅。哑巴抢过来,把一锅糨糊搅得天翻地覆,三姑从月饼底下抽了一根马莲,在马莲边上抹了糨糊,压到纸上。哑巴拿着一块抹布,擦着堂屋的门框。

  扔掉抹布,哑巴用手臂量量门,又在白纸上比划一阵,咧开嘴,冲三姑乐。

  三姑指指门外,哑巴会意,跑到门外,站到一高坡上,望着太阳。太阳似乎和哑巴较劲,猫在西山顶,就是不缩身子,哑巴拾起坡上的土疙瘩,使劲朝西山的方向扔,扬起的土眯了他的双眼,哑巴揉眼的时候,太阳隐去了身子。哑巴“嗷”地叫了一声,飞奔回院子,三姑提起纸,让哑巴在门框上抹糨糊。哑巴踩了凳子,刚要贴纸,听三姑又叫了一声。哑巴跳了下来,凳子歪在一边,他端了桌上的月饼,用头顶开堂屋门,把月饼放在供桌上,小心地退出。他长嘘一口气,扶起凳子,接过三姑手中的白纸,用中指压着纸边,一点一点往门框上按。

  一扇门白亮亮地闪在院内。

  哑巴转身朝门外跑,西山的天边还有一丝两缕的光在空中静穆。“终于把它关在屋中了。”哑巴蹦蹦跳跳回到院中,绕着三姑拍手。

  三姑拉住了疯转的哑巴,望着远处的高楼。“上了楼,有暖气,冬天不怕挨冻。你个哑巴,不说话心里明着呢,你把太阳糊在房中,是怕太阳溜走,又把月饼端进房中,是怕太阳孤单。太阳呆在屋里,冬天能暖心暖身呢,多少年了,谁还保留这种习俗呢。哑巴、哑巴,打小我糊太阳时找你帮忙,每年你都记得牢牢的。哑巴、哑巴,老天让你不说话,就是来保留这种习俗的。”

  三姑泪眼婆娑。

  三姑熬了半小锅面茶。哑巴望着浅沉的天,脸阴成了鞋底。扭疼了脖子,还不见月亮出来,哑巴在门外跑了一圈儿,折回到屋中拿了洗脸盆,伸手操起一根木棍,咣咣地敲了起来。

  敲累了,哑巴坐在地上喘气。

  “天狗被你撵走了,月亮正在梳洗打扮,等会儿就出来,去,抱西瓜。”

  哑巴舒舒气,到屋中去挑了一个西瓜,顺手拿了刀出来。

  菜刀被哑巴磨得发疼。

  坐了一阵,月亮还睡在云中。哑巴又提起脸盆,敲了一下。三姑指指上房:“你把太阳糊进屋中,月亮看不到太阳回家,是不会出来的。”

  哑巴看看天,小心地撕开一张纸,推开堂屋门,刺刺的响声过后,糊着的纸都烂了。他端起月饼,倒退着出了门,把月饼放到搁置马莲的桌上,哑巴去关了堂屋门,把烂了的纸仍旧用糨糊粘好。

  “出来了,月亮出来了。”三姑点燃了蜡烛,上了三炷香。

  哑巴安静下来。

  “闭上眼睛,自古男不望月,女不祭灶。你跑前跑后,月亮羞了,出来都还遮着半边脸。”

  哑巴闭了眼,听三姑在桌前絮絮叨叨。

  “月婆月婆请月饼,一年四季亮如灯。”

  “月亮奶奶请西瓜,请了西瓜保庄稼。”

  三姑操起刀,在月饼上拍了一下,在西瓜上拍了一下。

  “睁开眼,看我如何切月饼、切西瓜。哑巴、哑巴,我可能陪伴不了你多少年了,你记性好,以后望月时就自己来吧。什么男不望月,女不祭灶,只要女人是月亮,男人就得永远望月。”

  三姑又望了望超出应有高度的月饼。三姑把月饼切成两半,把西瓜的顶盖削了。她瞅瞅露出瓤的西瓜,剜了起来。呈锯齿牙的西瓜闪现在蜡烛下,三姑数了两遍,在哑巴的脑门上弹了弹:“哑巴,西瓜牙是单数,你要是娶个老婆,一生一个男孩。”

  哑巴笑了,抽出孙悟空肚脐眼中的糜秆,把几只面鸟托在手心,用糜秆在面鸟身上拍打,面鸟黑漆的眼里盛不下月光,哑巴把面鸟往空中一扔,倚着桌子坐在月光里。

  月亮游移,三姑拿走了哑巴手心里的糜秆。哑巴一手拿着西瓜,一手托着月饼,左啃一口西瓜,右咬一口月饼。

  三姑闭了眼,靠在桌边,月亮把三姑白成了一块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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