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净寺的散文
一
每隔一段时间，妻子都会要我带她去明净寺上香。
她身体上的“零件”几乎没有不出问题的，顽固性头疼、颈椎病、肩周炎、腰间盘突出、腿风湿……妻子饱受这些疾病的困扰，中药西药没少吃，也没什么大的效果。几年前就烧香拜佛了。去了几次寺院后，我问她有效果吗？她肯定了佛的慈悲，同时坚定地表示，一定坚持下去，心诚则灵。
这天，又是陪妻子上香的日子，太阳刚一出来就吃完早饭，妻子收拾完毕，我们就开车去明净寺。
“别忘了到屯子东头带着表嫂。”妻子一上车，就提醒了我一句。她舅舅家的表嫂搭方便车也去上香。
到了表嫂家门前，我一再按喇叭，好一会儿，表嫂才出来：“按什么喇叭，急什么，我都没吃好饭。”表嫂边走边数落着。
表嫂五十岁左右，走路的时候双肩极力地向后挺着，脖子显得僵硬，两只胳膊像两根棍子似的支在前面，腰向一侧弯曲，整个人呈“S”型。
表嫂上了车，我们出发了。
二
三十五公里的车程，大约四十分钟我们就到了。明净寺座落在县城北，虽然规模不是很大，但亭阁庙宇，隐在遮天蔽日的树木里，也算是本地的一道风景了。
初秋的早晨，虽然太阳升起来了，还是冷风习习，妻子虽然穿得厚一些，还是喊冷。我们找了停车位子，便向寺里走去。
以前来烧香，我不是在车里等待，就是在寺外面遮天蔽日的树林里散步，林荫深处，听一些不知名的鸟此起彼伏地鸣叫，感受着难得的凉爽和寂静。这次，我突然想和她们一起进寺里去。
寺正门前面有宽宽的、五十多米长的场地，用紫色的方形砖块铺砌，非常开阔，广场一般大小。这显得寺院更加有气势、幽静深远。周围树木的落叶，悠然地飘下，积攒在寺前的道路上，两个身着环卫服的工人，用绑着长长的扫把的'扫帚，一下一下地扫着地上的落叶，扫帚长长地划过，“刷——”，声音从容、充实。落叶跳跃、翻滚地聚拢在一起。
寺院正面的三扇门完全敞开，偶尔游人三三两两地进入。妻子拉着我的手，忙嘱咐我，进寺要走左右两侧的门，中间的那道是空门，只有出家人才可以出入的。
妻子又附在我耳边：“过寺门不要踩门槛，那是佛祖的肩膀。”
我牵着妻子的手，认真地迈过了门槛，表嫂也稍微费了点劲儿，小心翼翼地迈了过去。
进门不远处就看见众僧侣整齐打坐成方阵，双手合十，掌与眉齐，随着引磬声诵着晨经，那诵经的声音好清亮，不觉使人顿生肃穆、敬仰之心。
妻子轻轻拉我一下：“师傅们在念《大悲咒》，”示意我不要从诵经的正面走，于是，我们从后面绕过。
在这里，妻子足可以做我的“导师”了。
三
妻子引领来到药王七佛殿。
“应该买香吧？”我说道。
妻子慌忙用手挡了我的嘴：“嘘，不许说买，说请！”我伸了一下舌头。
“表嫂，还不快请香啊？”我向着还站在药师七佛殿前面迟迟不动的表嫂催促道。
“我不想在这里烧香。”表嫂节扭着身子，单薄眼皮下的眼睛闪烁着。
妻子请了三炷香，左手向上握着，右手点燃，举过头顶，又回到齐眉处，连续三次，然后插在了香炉上。妻子拉着我走进了七佛殿。
七佛殿，果然殿正中矗立七佛，走到近前从左至右：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屋善名称吉祥如来，南五金色宝光妙行成就如来，南无宝月智严光音自在王如来，南无无忧最胜吉祥如来，南无法海雷音如来，南无药新如来。药佛们或坐莲花，或坐老虎，或站立，手端药瓶，慈祥地向着殿下的人们，似乎在等待他们的到来，帮他们解除一切困扰。七佛两旁站立二十一尊大将，有的顶盔掼甲，有的手握金刚杵拄地，漠然伫立的、面露怒气的，各具情态。
佛前摆放着蒲团，妻子在靠右边的上面跪下，双手合十齐眉处，向上，然后五体投地，拜了三拜。起身，又驻足每一尊药佛，凝望着他们无限的慈悲，仿佛药佛们立即就会解除人们病痛疾苦。往殿外走时，妻子恋恋不舍。
四
表嫂还在殿外等候，见我们出来，显得有些着急的样子。表嫂的身体也不怎么好，出力太过，身体早早就落下了病根。她为什么不去七佛殿去拜那些药佛呢？
妻子说，下一个要拜的就是大雄宝殿了。她们走在前面，我看着表嫂僵直着身子、斜着肩膀往前走，不觉感慨万千。
妻子的舅母不到三十岁就过世了，扔下了一男两女三个孩子，为了这三个孩子，妻子舅舅没再续娶，一直把三个孩子抚养成人。表哥成家，舅舅就和表哥一家生活在一起，身强力壮时，没少给表哥一家出力，加上表哥表嫂能干，挣钱不要命，他们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招来周围人的羡慕。渐渐地，舅舅老了，身体不行了，再也不能出力了，在表哥家也失去了地位。表嫂以孩子大了为借口，给公公在房子西面压了一间小房，让舅舅住在那里。舅舅就剩下三颗上门牙了，吃饭很费劲，表嫂在做饭时也不会考虑牙口不好的公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炖小鸡、大鹅，表嫂给端去的都是些筋头巴脑的——即使牙口好的吃着都费劲——“尖端”的东西。两个表姐回来，实在看不下眼，就给爸爸买了一些糕点、水果，接济爸爸吃饭。表姐走了以后，表哥家十、五六岁的儿子硬是抢下自己吃。舅舅拄着棍子，走到亲属家嚎啕大哭。舅舅伤透了心，吊死在自己住的那间冬天四面透风、冰冷的屋子里。本来就名声不好的表哥一家，更是让人们认清了他们丑恶的本质了。
到了大雄宝殿的前面，妻子请了三炷香。表嫂请了六炷香，并且还讲了价钱。妻子冲我挤了挤眼睛，那意思在寺院请香是不能讲价的。
趁着表嫂瞪着眼睛、紧闭着嘴、紧张地烧香的时候，我偷偷问妻子，为什么她和表嫂买的香不一样。妻子告诉我，大雄宝殿有三尊佛，前世佛、现世佛、未来佛，自己拜的是现世佛，买三炷香；表嫂拜的是现世佛和未来佛，是为两代人祈福，买的是六炷香。
是啊，表嫂是该为两代人祈福了。表嫂家就一个儿子，没有念成书，头几年在外面发展，年节回来那个气派！开着轿车，抽着几十块钱的香烟，极力地显摆自己发达的样子。这个孩子从来就想一夜暴富，讲究吃喝享受，却没心思吃苦创业。后来，他败光了家里的积蓄，又欠下了累累外债，还因诈骗、伤害罪锒铛入狱。
五
我们来到大雄宝殿。里面的梁、坊、斗拱，精美地描绘着蛟龙、蟠龙、腾龙，光彩夺目。宝殿的正中供奉着三尊金光闪闪的佛像。妻子告诉我，居中的跌坐在莲花宝座的金身佛像就是佛祖，是“现世佛”，拜这尊佛就是祈求佛祖保佑现实的我幸福平安；左边的燃灯佛是“前世佛”，拜这尊佛主要是向佛忏悔，清除以前的业障；右边的是笑口常开的弥勒佛，就是“未来佛”，拜他主要祈福于未来。妻子告诉我，拜的时候不能在中间的蒲团跪拜，那是出家人跪拜的地方，要在两边的蒲团跪拜。
妻子拜完佛，表嫂也在边上的蒲团跪在高大的佛像下，伸着僵直的胳膊，双手合十，伏在地上，一遍一遍地祈求佛祖保佑、赐福。看着佛像下面虔诚的表嫂，想想她家庭的变故，妻子不觉用手抹了抹眼睛。妻子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以前，表哥一家虐待舅舅，她气得不行，什么恶毒的话都会咒向他们。如今，表哥一家到了这步田地，妻子不觉也潸然泪下。说不定还会暗暗地替他们向佛祖求情呢。
六
十点多，我们走出寺门。阳光强烈起来，妻子不喊冷了，但刮起了风，环寺的树木发出了“呜呜”的声音，落叶随着秋风飘舞。寺前的那两位清洁工人，拿着长长的扫帚还在“唰”——、“唰”——、一下一下地扫着，先前扫完的地方，又被厚厚的一层树叶覆盖了。四周有几个卖吃食的摊位，被一些买东西吃的包围着，瓜皮、果屑、白色的塑料垃圾在空中飞舞，然后落在了寺前的道路上，和刚刚掉下的树叶混在了一起。那边还是那两位清洁工人，“唰”——、“唰”——地清扫着。
临上车前，妻子买了一些烤羊肉串，我们三人吃完，妻子和表嫂把竹签子顺手扔在了地上，我握着竹签子，又把她们扔下的弯腰捡起，妻子一脸的惊愕，表嫂一脸的不屑，我没有言语，我想，我要把它们远远地扔掉。
走在路上，我突然有了醒悟，我们抬起头拜佛，忏悔前世、祈福现世、保佑来世，不如弯下腰来，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两个环卫工人，拿着那长长的扫帚，“唰——”、“唰”——不停歇地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