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心院的短篇文章片段

时间:2020-05-20 19:22:00 文章 我要投稿

回心院的短篇文章片段

  一

       与其说这是一阕词牌,不如说它是词史上独一无二的绝响。

  与其说它是词史上独一无二的绝响,不如说它是一个女子在感情绝望的漩流里挣扎出的悲切呻吟。

  自它创出时起,已经注定成为绝响,就如创制它的那个人一样。

  萧观音创制此词,以“回心”名之,是想让那个既爱又不能碰触的人回心转意,让爱回温。可是,爱本是世间乍然一现的奇花,绽放已是奇迹,凋谢之后焉能祈及再放。而因《回心院》,已是一个悲剧的发端,已是一个政治阴谋吞噬爱情的不良预兆。

  萧观音是辽国的皇后,是在宋朝萎缩之后,于北方逐渐强大起来的民族,亦即《天龙八部》里萧峰真正的出身地,是由契丹族建立起来的国家。契丹是粗犷放任的民族,崇尚武力蔑视文化,宫廷内甚至严禁读书,认为读书会让人变得复杂。

  确实,在这样的民族里,“爱好音乐,善琵琶,工诗,能自制歌词”的萧观音是一个奇迹。文字成就了她,让她在词史占据一席之地,《回心院》前无古人也还罢了,后无来者实在令人有些不解。

  而更令人不解的是,这样一个对文字不感冒的国度,竟然发生了这样一起牵连广泛的文字狱,而被冤害的对象竟然是一国皇后——她又因文字生祸,致使冤情沉潜,遗恨千古。

  诚是文字造衅。当她作《伏虎林应制》诗、《君臣同志华夷同风应制》诗,被辽道宗称为女中才子之时,那是何等的华耀与宠爱;如若不是她读书太多,“慕唐徐贤妃之行,每于当御之夕,进谏得失”,劝道宗以“穆王远驾,周德用衰;太康佚豫,夏社几屋”为前车之鉴,“尊老氏驰骋之戒”,而顺从那个喜爱游猎的君主,千依百顺,他就不会“心颇远厌”而疏远她,她也不会做《回心院》,没有这个祸首,后面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当然,词史上也就少了她的席位,还有那缕缥缈的香艳。

  

  现在的女子当然都要读书,而且要读好书,与男人一争短长。然而在将近一千年之前的辽国,在那样贫乏的读书资源环境之下,作为皇后部族的佼佼者的萧观音,无论婚前婚后,都不可能与更多的人交流,只能凭自己悟性去悟。因此,对于徐贤妃行为的仿效,完全出于是道宗耶律洪基的爱和对国家的负责。

  耶律洪基实在太喜欢打猎,《辽史·道宗本纪》载道宗在位46年,其远游出猎竟多达200处次,年均四、五次,为史所罕见。她忧心耽于玩乐的皇帝没有足够时间处理军国大事,宋朝虽弱,却有金国虎视眈眈,皇帝的一举一动都是子民行为的榜样呵,这样下去,子民如何专心劳作备战?而且皇帝出去打猎,难免劳民伤财,民怨一生,难免为有野心之人利用,于他也是不利。

  于是,在生下皇太子耶律淳之后,她向道宗上谏猎疏云:|“妾闻穆王远驾,周德用衰;太康佚豫,夏社几屋,此游畋之往戒,帝王炎龟鉴也。顷见驾幸秋山,不头六御,特以单骑从禽,深入不测,此虽威神所届,万灵自为拥护;倘有绝群之兽,果如东方所言,则沟中之豕,必败简子之驾矣!妾虽愚窃为社稷忧之。惟陛下尊老氏驰骋之戒,用汉文吉行之旨,不以其言为牝鸣之晨而纳之。”

  她引经据典,细数历来耽于玩乐的君主败国之行,掷地有声,有理有据,不愧是辽国女中才子。只是如此行为,未免太局促、太不合时宜。她为什么不仔细地分析一下,徐贤妃之所以为贤妃,那是因为她遇了唐太宗。没有唐太宗就不会有徐贤妃,就如她萧观音面对的只能是耶律洪基,等待她的,最终也只能是疏离、疑忌、冤死。

  终是疏离了。他再不来她的院落,他面前有那么多巧笑倩兮的美人,她们可以陪他狩猎,她们笑着争着赞誉他的雄姿英风,为博得君顾,依顺是必须的呵,她为什么不明白。

  书,让她明白了太多道理,却又让她陷入新的蒙味。她太执着于内心的感觉,最后只能独对偌大空茫的院落。

  她想念他呵,那个任性的男人,那个在感情世界里无所适从的男人。想着他能到来,一如既往,笑着称她为女中才子,再以豪情拥她入怀,感觉他的怀抱那样坚实丰富,仿佛北地草原般广阔,她渴望依靠。

  只是,终究形单影只,往昔越美好,越衬托出今昔的寥落。那美好就成了刀子,一刀一刀细碎地剜着她心;就成了火,一缕一缕反复熬煎着她的灵魂;就成了冰,一块一块慢慢冻彻她的血液。

  

  于是文字成了唯一的宣泄。痛苦的女人是有创造力的——或者,真正痛着的人都是有着非凡的创造力的。她懂词律,竟自创词牌,只愿那人能够回心,再来这个萧条院落,遂名以《回心院》名之,一气呵成填下十阕:

  “扫深殿,闭久金铺暗。游丝络网尘作堆,积岁青苔厚阶面。扫深殿,待君宴。

  拂象床,凭梦借高唐。敲坏半边知妾卧,恰当天处少辉光。拂象床,待君王。

  换香枕,一半无云锦。为是秋来展转多,理有双双泪痕渗。换香枕,待君寝。

  铺翠被,羞杀鸳鸯对。犹忆当时叫合欢,而今独覆相思块。铺翠被,待君睡。

  装绣帐,金钩未敢上。解却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见愁模样。装绣帐,待君贶。

  叠锦茵,重重空自陈。只原身当白玉体,不愿伊当薄命人。叠锦茵,待君临。

  展瑶席,花笑三韩碧。笑妾新铺玉一床,从来妇欢不终夕。展瑶席,待君息。

  剔银灯,须知一样明。偏是君来生彩晕,对妾故作青荧荧。剔银灯,待君行。

  热熏炉,能将孤闷苏。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热熏炉,待君娱。

  张鸣筝,恰恰语娇莺。一从弹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风雨声。张鸣筝,待君听。”

  《回心院》词牌,结构比较简单,只有二十八字,相当于一首绝句。由于辽国文化比较落后,也不能如制词大家姜白石、周清真一样写出更加繁复的长调。

  但萧观音一气写成这十阕词,每阕都可独立,却又浑然一体,仿佛一篇段落分明的诗,颇能反映出作者曲折往复的心思。

  庭院深深深几许,何况皇家宫阕,冷宫偏遥,离那人更远。铺地的金色秀毡色彩已暗陈。那殿堂内如此颓败,游丝飘浮,蛛网环结,尘埃弥漫。因他的疏远,全世界都疏远了我,不仅世态炎凉,更有感情的背离。失望如台阶上经年而生的青苔般在心头滋生,没有足迹来熄灭它的阴冷。然而,我心里还有一丝希望,旧时的美好怎么可能如烟花般一瞬即灭?我且收拾这荒芜的心情,期待着、盼望着他能再次来我这里,重新开宴,我们一切从头开始。

  那床如此精美,是象牙雕就;更令人怀想的是我们曾经的缠绵缱绻……如今,却只能在梦里回味那云雨恋情了。如今床已半边残损,正如天上缺了太阳,我生命里也杜绝了一切光明。床的记忆里还有他离去时的温度,我轻轻地拂拭,仿佛在轻触他温暖的皮肤。归来吧,我的生命中的王。

  换掉那曾经共眠过的枕头吧,它上面,鲜艳的绣锦只余了一半,另一半,因生命里那样肃杀的秋天的来临,我辗转难眠,双泪横流,滴滴入枕,深深渗落,浸渍的它终于逐渐褪去当初的华彩,即使它另一半依然艳丽。正如我们如今不同的生活呵,他依然繁华着,而我的繁华却因他被他的繁华排挤成寥落。它记载了我如此多的酸涩,我要换掉它,等待他重新归来时,再赴一枕绚丽。

  铺好金色辉煌的锦被,当我面对被子上成双成对的鸳鸯时,不由尴尬难言。这样合欢的象征,如今对我却是莫大的讽刺,更让人羞赧难言。我心中始终怀有相思,如块垒在怀,这被子如何能覆得住。只有待得君王他的到来之时,才能浇灭心头郁燃的那群火吧。

  重整绣帐,却始终不敢将金钩挂起,还是让它遮住我憔悴的样子吧——对了,将四角的夜明珠也解下来,我的眉宇间,已是愁绪盈满,他如果来时见到,是会恼怒,还是会心疼?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我想见到的,我的心会刺痛。只将绣帐整理好,等待他来安眠。

  我折叠着柔软的锦褥,那样厚重的感觉,如靠在他的胸膛一般。只是空空落落,上面应该横卧着雪白的娇躯,而今,它恐怕也不愿如我一般薄命见弃之人独卧其上吧。因此,我整理着它,期待着他的到来,到时共卧,那才是该有的旖旎风光呵。

  展开如玉的席子,上面花枝依旧灿烂着,不随时序凋谢,也不随人意枯零。仿佛在嗤笑我的痴情:你空自铺云堆玉,哪一夕也从来没看到过你整夜的欢颜。在回忆你时,我是快乐着的.,每当回到现实,愁便弥漫了面庞。现实如此嶙峋,我欢从何来?君如燕子,忘了旧时的窝巢。我展开席子,只为等你再次来栖息。

  将银灯剔得再明一些吧。我本知,灯光不关人事变迁,一样送我光明。只是当我独对它的时候,它如豆般煎熬着,宛如我生命的煎熬。而如果他到来,那银灯一定泛彩生华,来映照我们的好合。因此,我再次剔亮它,等待着他到来时,为他照路前行。

  将熏炉烘暖,且让那香气为我舒缓一下孤闷。如果他真的到来,会不会嫌弃我的身体不复以往的香馥?那么我多多沾染一些御香的香气,让肌肤重新焕发那种销魂蚀骨的幽香,等待他到来时,一晌欢娱。

  摆好瑶筝,轻拨冰弦。铮铮琮琮之间,恰似娇莺婉转。只是自他绝了来时足迹,房中的曲调只能常伴风雨之声,再无知音赏识。雨夜散乱的琴声,亦如我散乱的心绪一般。如今我摆好筝,只等他悄然到来,驻足重听旧音。

  说萧观音的《回心院》后无来者,即源于此。这十首词已成为一个整体,将任何一首单独列出,都显单薄;合在一处却曲折往复,情致深厚。从此以后,再无人有如此功力,亦再无人有如此伤心。

  她的心事,如匝地旋又飞起的柳絮一般,缱绻缠绵,又浑无归处。这样深情款款的词,真的能唱回君王那颗坚硬又固执的心吗?

  四

       她无论如何不会料到,这词,最终成了毁灭她的祸因。

  她词作成之后,独宫内伶官赵唯一能奏演,其他人无一能者。她作此词,本希望广为传唱,或许道宗闻后会回心转意,因此经常招赵唯一奏演。一支玉笛,一曲琵琶,丝竹相合,每每使人怦然心动,后宫便纷纷谣琢,恶意中伤。

  宫内有宫女单登,善弹筝,怨萧后不知己。于是萧后招之与赵对弹,登远不及,耻愧而退。登本皇太叔家婢,太叔造反被压后收归宫用,先时道宗常招登弹奏。萧后谏曰:“此叛家婢,女中独无豫让乎?安得轻近御前!”于是遣单登到外院当值。单登深为怨嫉。

  先是,辽国皇太叔造反作乱,皇族耶律乙辛平乱有功而加封太子太傅,辽道宗长期打猎,耶律乙辛渐渐地大权独揽,朝臣无不阿附,野心便日益增大,萧观音的儿子即太子耶律淳颇为英明,耶律乙辛颇为忌惮。于是利用萧观音与赵惟一之间出现的谣传予以打击,暗中派人作《十香词》,进一步构陷。

  第一香:发香

  青丝七尺长,挽出内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第二香:乳香。

  红稍一幅强,轻拦白玉光;试开胸探敢,尤比颤酥香。

  第三香:腮香。

  笑蓉失新艳,莲花落故妆;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第四香;颈香。

  蝤蛴那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颈边香。

  第五香:吐气香。

  和美好滋味,送语出宫商;定知郎口内,含有口甘香。

  第六香;口脂香。

  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芳;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第七香:玉手香。

  既摘上林蕊,还亲御苑桑;归来便携手,纤纤春笋香。

  第八香:金莲香。

  凤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谁将白玉,雕出软钩香。

  第九香:裙内香

  解带色已颤,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消魂别有香。

  第十香:满身香

  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和装;无非口噉沉水,生得满身香。

  《十香词》作好之后,耶律乙辛暗中嘱咐单登把《十香词》献给皇后,就说是宋国皇后所作,皇后若能把它抄下来并为它谱曲,便可称为二绝,也好为后世留一段佳话。

  实际说来,这《十香词》风格低下,宛如艳光四射的脱级女星,很难抵《回心院》清丽婉转。以萧后的文学造诣,本不该对它感冒才是。但在寂寞中熬煎了许久的女子,竟然没禁住这词的诱惑,除了亲手用彩绢抄写一遍以外,还在末端又写了一首题为《怀古》的诗:

  “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

  到此,萧观音完全堕入了耶律乙辛所设的奸谋之中。拿到她的手书之后,耶律乙辛立即送到辽道宗那里,指着这暧昧的“物证”拼命构陷她。已经风闻了一些谣传的辽道宗不由半信半疑起来。这时耶律乙辛的走狗、辽国宰相张孝杰乘机对《怀古》诗进行曲解:“诗中‘宫中只数赵家妆’,‘惟有知情一片月”,正包含了‘赵惟一’三字,此正是皇后思念赵惟一的表现。”

  道宗登时大怒。他本性忌,他的天空里始终只有他一个人的浩大,怎容许他的皇后给他戴一顶绿帽?崇高的地位造就了他的唯我独尊,血脉里流淌着的野蛮战胜了那份本不稳定的理性,妒火中烧的他当即发旨,令他的皇后自尽。

  五

  心内的柔情万端的萧后,万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可以想见她当时的心情,含冤莫白的极痛。她泪乞见他最后一面,“一言而死”,然而已相勾结的耶律乙辛与张孝杰其人,两个冰冷的字出口:不许!

  那么,就让你踏着我的死亡赢得你的美好,赢得你的自尊吧;让你在我鲜血涂遍的宫墙内尽情欢娱,点缀你生命的艳丽;让你蘸着我的泪水痛饮,高歌前行;让你在我微微闭起散尽神魂的目光里,依旧开心游猎;让你在埋葬我冰冷躯体的坟上纵马驰过,踩踏我的尊严和清白。

  三丈白绫在手,那将是我生命最后的归宿。曾经那样萧条的冷宫,因我的死亡而热闹起来,有人声喧哗远远传来。窗外站满等待我死亡的人,那条小路上出现的不是那个盼望已久的身影,而是夺命诏。曾那样相濡以沫的两个人,为什么,他竟要我死?我的死亡,真的能给他带来快乐吗?

  他们等的不耐烦了。我负何罪?我究竟身负何罪呵……

  洪基,原谅我这样称呼你——而不是皇上。你是我的爱人,在临死之时,我在心中默默念着你的名字。我本以为在爱情里没有所谓地位差距,只要能爱便能拥有了。然而我错了,我以错误的方式错爱了一个皇帝,于是我今生错乱如棋子,那些摆布我命运的人,里面也有你呵我的洪基!

  我,今年整整三十六岁,韶华尚未完全消失。我将在九泉待你,以依旧如花的容颜。我不会喝孟婆汤,哪怕在阴间也注定了孤苦飘零,我一定在那里等到你,哪怕等几十年。你到后,我将问你,我何罪,我何辜?那时,你将如何面对我?洪基呵……

  千年之后,细感她赴死时的心情,犹不免泪沾胸襟。

  不是说,人间是有爱情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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