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房子散文
爸爸是泥瓦匠，给别人盖过许多所房子，自家却迟迟盖不起房子。一大家子人挤着和别人合住在村西的三间草房里。有一年，花了六百元钱买了两间房，是村东苏家的宅地，把头开门，里间南北炕，外间锅台柴草池子。扫扫灰，抹干净玻璃和门，便搬进来。可喜的是房前一大片园子，还有青青的玉米苗，空气穿过房子前后窗子，通透凉爽。
父亲忙着挑来黄土和麦秸，开始在院子空地上脱坯，泥浆拌着碎秸经过大脚踩匀后粘粘的，再分成一小堆一小堆排队样地摊着，父亲蹲在地上把坯模子扣上，用手捧水使泥团充盈在模子间，然后猛地拨起模子奔下一堆泥，很快便闪出一溜长方型的坯块，棱角分明，整齐划一，铺在院子里，在阳光烘烤下发出丝丝苦味，两三天时间就干成盖房子的料了。
父亲要盖小仓房，一门一小窗，木板顶，油纸盖，护上谷草，点上泥疙瘩，结实不漏水，内屋里用柳条编出粗细粮囤子，大笨缸状，里里外外抹上细泥，耐潮防虫。门窗用木条隔好，保持通风。几天之间，一所小房子坐在院里了，父亲眯起眼睛叼着烟斗，大手指上还有干涸的泥迹。日子紧紧巴巴地过着，但园子大了，他和妈妈的勤劳象花的种子一样，播遍了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泥河边的人家蓄养大葱，细针样的葱苗被主人丢弃进沟里，母亲一捧捧捡到土篮里，拎回来栽进园子，那些精灵样的小苗迎风摇拽，享受着汗水和板锄头温柔的养育，秋天时长成一片令人啧啧称赞的长白大葱。
当大卡车停在房后，爸爸把绒线衣扎进腰带，吆喝指挥时，那些捆得齐刷刷地大葱，挣脱了妈妈恋恋不舍的眼神，被装了满满一卡车，爸爸跳上车，妈妈递给他一件外衣，大卡车轰隆隆走远了。等啊，盼啊，怎么还不回来呢，妈妈不知往房后跑多少趟，急急地张望。第二天傍晚时分，又听到大卡车的声响，我们跑出门，只见一棵一人抱不过来、四五米长的红松树干斜躺在车上。爸爸的脸上笑开了花，眉飞色舞地给妈妈讲一车大葱换一棵房梁木的`事。从此，盖房子成了全家人努力奋斗的目标。我和弟妹们去河床上打回乌拉草，爸爸用大铁锤捣烂，软软地编成绳子，在那棵红松梁木上密密地缠了一层。雪花飘舞，院子里一片洁白，红松梁木上绳子麻纹依稀可见，素雅厚重，预示着将要垒起一座大房子。
妈妈养了六头猪，咕嘟咕嘟熬猪食，顶着寒风喂猪，抡起铁镐刨猪圈里的冰块。爸爸天不亮就出发，背上妈妈装好的饭盒，去粮库扛麻袋，白霜在眉毛和嘴唇处凝了厚厚的一层。转眼间，牛毛般春雨袭来，扑面清爽宜人。远山近树浸了润润的绿，明亮轻快。妈妈红木柜的柳条匣子里攒下了一叠钱，爸爸去砖厂买了三万块红砖，伯父支援了二十袋白面。妈妈开始日夜忙碌，收拾东西，先搬到坡下的瓜棚里暂住。
拆旧房那天，尘土和黑灰在老房子周围弥漫开来，捞忙的乡邻喊着口号推倒大山墙，呼嗵一声，小妹吓哭了。接着开始垫房基地，按传统说法，盖房子得有根，爸爸很讲究这些，一块方方正正的大青石坐卧房角，披上红布，开始填土，压碾子。妈妈准备了一些红纸包，打发来唱喜歌的流浪人，图吉利。爸爸真正的工作来了，布线，剔角，开砖，走高。跟着爸爸学艺的两个徒弟叔叔不离左右，钻心琢磨，房子一天天长高了。舅舅们是木匠，都过来砍房架子，叮叮当当，乒乒乓乓，热火朝天。
竖房架子是盖房头等喜事，亲朋邻居们送来红布，妈妈乐呵呵，到供销社买来糖果盛在大笸箩里，找先生看好时刻，鞭炮齐鸣，村里人围成一圈等着吃喜，大梁木缓缓架起来了，妈妈激动得直抹眼泪，爸爸跳起来抛洒糖果，大家一起笑啊，小孩子们挤成团抢啊，一阵热闹平静了，房子一天天靓丽着容颜，红砖细密粘列，青泥巧妙缝合，大房山墙补白处刻花典雅，白洋铁拧褶滚边映衬蓝天。爸爸整日围着房子收拾，穷尽技艺。
住进新房子，屋里空空荡荡，回响着孩子们的笑声。每晚喝大馇子粥时没有一样小菜，爸爸拍拍衣襟上的干草叶，淡定的眼神里都是孩子们的身影，那才是他一辈子的财富。和妈妈对坐炕上，盘算着以后的日子，幸福便悄悄地钻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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