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幼稚的时候

时间:2016-11-19 13:07:03 原创文学 我要投稿

当我们幼稚的时候

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当我几番踌躇,终于决定要离开工作了六年的学校去另谋他就,学生们向我告别时的情形。我的班长很严正地告诉我:“是男人就该对自己狠一点。老师,我们祝福您!”当时的气氛有些悲壮,容易动感情的我们都自动被这种气氛催眠,一个普通老师的一次转行之举俨然带上了刺秦的色彩——易水之滨,三军缟素,高渐离击缶,燕太子祝酒,一时间易水呜咽,悲歌激荡,“风萧萧兮易水寒……”。那一晚,我拿起我刚学不到一个月的吉他,用走调的声音唱起了离别的歌曲,声泪俱下。

我很难想象那时的我可以用这样一种认真的态度来面对一次送别。只是一个人的离去而已,不足以史志之,不足以歌咏之,大概是当时如何如何,只是彼情彼境需要我如何,我也就自然地如何了。扮演什么角色,就得有怎样的心情,存在决定本质,这是我印象最深的一句哲学。

事情就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能抹杀很多曾经万分在意的事情。李白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能够脍炙人口,但多年后我想起我的那场送别,却不自觉的用一种嘲弄的语气来表述。只因为那一晚,我曾经真情流露;只因为似乎只有这样做了,才会让我觉得安全一点。我不知道,这是一种进步还是退步。

很久以前,就有人失落地说过,“真可惜,这个世界长大了”。

最近看了《拆弹部队》,听说有奥斯卡提名。我没有看过别人的评论,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部没有太多曲折的电影会得到评委的青睐,大概是因为影片极力渲染战争给人带来的压力和恐惧,以及人性在战争中的扭曲和沦丧吧。且不去管他,只记得其中主人公告诉自己年幼的儿子:现在你觉得这个好玩,那个有意思,到你长大后你就会发现你的玩具只不过是几块布和几块铁片,无聊之极。

这就是人类历史的轨迹吗?一步步接近真相,也一步步接近虚幻,无聊之极。这是令人沮丧的事实——我们要么是学富五车,要么便是历经沧桑,我们都在用清醒的眼睛看着这个无聊的世界,那些美丽的风景,性感的躯体,或者是流逝的年华,正在丧失的'生命,或者是喷发的热情,感伤的泪水,等等等等都只是一个由于合理而成立的存在。

的确,眼泪是由于神经压迫肌肉,微笑有益身体健康,人类想方设法都要用功利来解释人间的优美、崇高和悲壮。因为嘲弄过自己的柔弱和幼稚后,便再也没有爱好,再也没有弱点,就像穿着几十公斤重的避弹服,即使走向炸弹也能从容不迫。

可我们需要的究竟是什么?有时我们也会这样问自己。这是关于生命意义的提问,通常容易回答,也难以回答。

诗人们有最好的回答:与其在悬崖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但诗歌早已经淡出这个世界。

酒徒们也有不错的答案,“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功夫”,但放浪形骸的癫狂终有醒来的时候,而且要醒很久。

最近读到了关于大汉奸汪精卫的一段文字,说的是该汉奸少时跟随中山先生闹革命,在日本组建同盟会,回国后甘作孤胆英雄,刺杀当时的清摄政王载洹(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字,忘了)不成,被捕后判终身监禁。而该汉奸当时毫不后悔,提笔在狱中写下“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慷慨诗句。多么令人神往的岁月,多么令人景仰誓言,但为何热血会冷,誓言成空,前半生英雄,后半生汉奸,其中优劣,判若云泥?他需要的究竟是什么?人世间的利益纷争和权力倾轧让多少豪杰白了少年头,冷了英雄血,又让多少个年轻气盛的革命志士变成了利益至上的政客——这样的过程蕴含着一个怎样的悲剧?

岁月让我们所有的玩具都变成了破布和铁片。

我们踯躅前行,惟恐再一次将破布和铁片当成玩具,我们随之老去。

“小的时候,我听着收音机,等待我最喜欢的歌。”卡朋特的《昨日重现》唱着空灵,唱着悲伤,唱着对天真的怀念和绝望。那种为了一首歌而静静等待的岁月难以重现了,老去的心灵不再有一首歌的空间。

于是我很怀念当我还幼稚的时候,但现在想来也依旧沮丧。

小时候我在操场上扶起了一位摔倒的小妹妹,并笨拙地止住她的哭泣,自觉已经履行了老师关于助人为乐的教诲,自然也觉得确实快乐了,但周围怪异的眼光让我脸红,我至今还清晰的记得有个已忘了样子和姓名的校友叫了一声:哇,学雷锋啊。从此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学雷锋了。

大学时我依隐幼稚,某日偶遇一同系女生,惊为天人,从此情愫暗生,不能自拔,长时间蓄积勇气和酝酿情绪之后,终于写下不朽情诗青青子衿什么的托人转交,竟也得到机会。却发现自己在这方面近乎拙笨,魅力更无从谈起,不待对方拒绝,自己便丢了自信。于是苦练幽默,甚至逼着自己到晚会上去表演相声,后来终于可以在女孩子面前油腔滑调面不改色了,却发现很难碰到惊艳的感觉了。

后来我仍然幼稚了一段时间,但已经渐渐学会提醒自己了,因为我发现当你幼稚的时候别人不幼稚,伤害就会迅速来临。

岁月就这样否定着生命,一天天走向成熟,走向理智,走向“成功”。大梦先觉,仍难自知,只知今是而昨非,往事不堪回首。

尽管如此,我仍怀念那些青涩的岁月——我能怀念的,只能是他们。

记得有一次由于某种原因——大致是我们的老板想对我们采取万恶的资本主义政策——我憋不住狠狠地把平时作威作福的老板骂了一顿,很爽。本以为报复会降临,没想到老板竟转而优待我们,给我们买了很多礼物,非常爽。后来想想,如果不是因为对这份工作早没了兴趣,如果不是很快就要合同期满,我会骂的这么义正词严吗?我会回告诉那个素有恶名的富豪“用你的脑子想想”吗?我难以回答这些问题,只是有些鄙视自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资本家碰上了我这样的流氓无产阶级,呵呵,也够冤枉的。想清楚利害得失之后的愤怒,只能被称作一种手段。其实我跟这个老板是一样的,不管是妥协还是抗争,都非真性情。弄明白了这一点,我非常的不爽。

所以,我仍然只有怀念,怀念感动,怀念眼泪,怀念愤怒,怀念惊喜,怀念不顾一切的爱恋。

但只能是怀念而已,世界已经长大,我岂能不跟着老去?

曾经有几次我都面临这样的提问:“你相信爱情吗?”

是的我相信。我相信爱情,我相信友谊,因为我相信,当你幼稚的时候,这千千万万的人海中,总有会一个人,陪着你一起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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